文 | 王毓婵
修改 | 杨轩 李洋
创业、融资……wait，一个婴儿？
“你说话的声响怎样越来越迷离了？”来自阿里巴巴出资部的电话诘问。
肚子高高拱起，杨嘉敏躺在产床上，麻醉药正进入她的血管。一阵激烈的疲乏感袭来，她的语速慢下来，“我立刻要生了。”对方怀着惊奇与抱歉挂断了电话。
混杂着痛苦、晕厥与消毒水气味，2018年 2月 8日，杨嘉敏具有了自己的榜首个孩子，而她创建 6 年的“七幕人生”也总算谈拢了阿里巴巴的出资。
类似《令人心动的Offer》综艺里的情节并非虚拟——一位女实习生说到自己公司的女合伙人，怀孕后没有休一天产假，在办公室破了羊水，送医临产后七分钟，全组人收到了她回复的作业邮件。
在此之前，杨嘉敏的人生一直是令人羡慕的——北大结业，23岁从软银离任开端创业，建立音乐剧公司“七幕人生”，25岁成婚——直到30岁过上了带着婴儿出差的日子。
杨嘉敏在产后简直没能歇息。“拿到阿里的钱后，公司进入了敏捷扩张的时期，团队从 30人一下胀大到了上百人。”她的作业量剧增，儿子出世两个月，她就不得不带着他从北京飞去上海出差。
“小孩最多两个小时就饿了，我每天要定五六个闹钟，隔一瞬间喂一次。”杨嘉敏说，她不得不把出差期间悉数的会议都安排在了酒店楼下，每跟人聊两个小时，就得冲上去喂一次奶。
而这只是是一个开端。焦头烂额的窘境常常发作，比较男性创业者，杨嘉敏此时要饱尝大得多的检测，心思与身体面对两层压力。她既不想孤负抱负，又不能孤负为人母的人物。
带着孩子作业的日子过了半年多后，杨嘉敏总算忍到了接近溃散的节点。
上一年夏天，身心俱疲的她抛下孩子飞赴美国，过了六年来的榜首个假日。黑石沙漠的火人节上，大火冲天而起，看着巨大的人形木像被火舌吞噬，杨嘉敏忽然抱着朋友溃散大哭。
“我的膀子好痛好重，总觉得一不小心肩上扛的东西就会掉下来。”她重复这些话哭了一个小时。朋友轻轻拍她的后背，安慰她照料好自己。
在女性的寻求作业的道路上，杨嘉敏的遭受不是孤例。
出资人们当然不会揭露“政治不正确”地表明不看好女性创业，但他们的实际行动说明晰悉数。36 氪计算了经纬、IDG、DCM、晨兴、高榕、光速我国等 6家基金 2018年的出资组合后发现：这年他们共出资了 55个项目，其间开创人为女性只要 7个。
再看链接众多风投组织的 FA数据：2017年至 2018年 9月，华兴操作的 198个融资案中，女性担任开创人或联合开创人的项目只要 22个，占比 11%。
“公司前期时，我在一个会议现场找出资人融资，他看了我一眼，说我不好女开创人谈天，然后就走了。”星站 TV开创人朱峰对36氪说。
“你是一个女性，出资人就会有许多许多的忧虑。忧虑家庭关系对你的影响很大，孩子对你的影响也很大，包含你自己的身体素质、心思素质也跟男性不相同。”福佑货车开创人单丹丹对36氪说，“像我做的这样一个互联网+物流的作业，会有人觉得你这么微小的身躯，能不能扛这么重的担子？”
一些女性的职场向上之路行至半途就抛弃了。
一会儿，艾洁的薪酬，降到只要原作业的 1/3。
她从作业了四年的上市金融公司的组长岗位脱离，也没有接巨细互联网巨子“总监职位、百万年薪”的作业邀约，而是在大学找了一份闲职。
换作业的原因只要一个——女儿要上小学了，她要“管孩子学习”。
“你也知道，北京海淀家长的竞赛压力多大呀。”艾洁说，曩昔三年，家里的白叟能够代她接送孩子上幼儿园，但“小学一二年级是十分要害的时期，不能靠隔代人教育。”
尽管老东家苦苦款留，许诺减轻她的作业所承受的压力，可是她很清楚，互联网公司的作业轰炸过来时，“莫非你好意思把活儿甩给搭档？做不到的。”至于互联网大厂“百万年薪”的总监作业，“那都是要996的。”
而大学的作业每天5点半准点下班，能让她接送孩子；回家后不会再有无止休的电话，能让她专注教导孩子做作业。
新作业干了一段时刻后，艾洁感觉“特别幸亏”。由于教师安置的作业许多只能在iPad上完结，班级建微信群只允许爸爸妈妈参与，跟教师搞好关系后女儿能得到更多重视……这些都是爷爷奶奶做不到的。教导小学生关于隔代人来说太难了。
她仍然思念上一份作业“激动人心”的状况——随时盯着作业信息，跟团队一同并肩作战处理突发的使命——她也想过，先帮女儿度过灵敏的小学一二年级后，重回“战场”。但她刚听到其他妈妈说，到了小学三年级，功课还要“加码”。
她登时觉得，重回战场的事，“再说吧”。
我国算是鼓舞男女平权、女性参与作业比率高的国家之一。在初入职场的头几年，男女间差异确实也不大。但一旦到了女性生育年岁，距离一下就拉开了。依据 BOSS直聘的数据，在有 5-10 年作业阅历的人群中，男性比女性高出的提升几率，登时从初入职场时的 1.5% 跳到 12.1%。
尽管我国也有像董明珠这样的女性高管，但她们毕竟是肯定少量。智联招聘在2019年妇女节发布的陈述称：我国职场的高层办理人员中，男性份额高达 81.3%，女性仅有 18.7%。
腾讯最高权利组织“总办”的 15 个人中，女性数量为 0。阿里巴巴要“女性友爱”得多，38 位合伙人中有 13 位女性，仍然是男多女少，但现已远好于均匀值。
能够做个实验：算算自己地点的公司，办理层中终究几男几女？
我国从1980年开端发起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子女，我国这代主力职场女性多是在“生男生女都相同”、“女性能顶半边天”的宣传中，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独生女，从来不感觉自己比男生有什么缺乏。但关于自己将因生育而猛然遭受的职场困局，此前简直全无预警。
当她决议脱离
方蕾说 32 岁之前自己是个“作业狂”。其时在 BAT 作业的她“一天三杯咖啡”，“加班不觉得累，放假才觉得无聊”。
但休完 4 个月产假回来上班后，连续三次的季度会议她都缺席了：开会需求飞去总部，她家在外地，但孩子离不开人。
其实何止三次季度会。在女儿的十个月哺乳期内，她屡次请假，一次出差都没有。假如奶水少、孩子能够早点断奶，母亲也早点自在；假如奶水多、能够提早挤好冷藏，也能够出一两天差，但方蕾说，自己归于奶水“刚刚好的”、要每天喂的那种。“许多男性领导，特别是没有孩子的男性领导，特别不理解女性会由于哺乳的原因回绝出差。”
方蕾心里，作业的优先级现已变了，“生射中来了一个我最在乎的人。”两年后，由于作业变动上的不适应，她递上了辞呈。这是个不太困难的决议。这两年她没有升职，自己对这份高强度的作业也没那么眷恋了。
办离任手续时，HR 才提点她：那些季度会议和办理层团建，她其实应该去的，“公司里也有跟你差不多时刻生孩子的女搭档，分明人家就能去。”她这才意识到，本来咱们嘴上不说，心里是介怀的。
生产后的几年里，在外公外婆一辈的照料下，许多职场女性的榜首道坎也就曩昔了。但有些事难以假手于人。
一件“小事”，让 Anny 决议辞去现已干了四年、在京东几十万年薪的作业。
导火线是女儿班主任给她发来的一条私信：上周末孩子的数学作业没有做，期望家长多多重视。她查看女儿的作业，发现孩子书写很不仔细，加减法也算得很费劲。
她跟孩子约好，下班后就教导做作业，回家后却由于一通出人意料的电话开端加班。等作业完毕，发现女儿缩成小小的一团，现已在她脚边睡着了。
第二天早上，看到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自己起床、梳头、吃早饭，看起来现已挺娴熟。Anny感到一阵内疚心酸。
哈尔滨一所大学英语专业结业后，Anny 一路从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助理，做到进入毕马威合伙人秘书，再换岗去京东做高管助理，收入一路上涨。
当然，互联网公司的作业节奏出了名的强，京东的作业节奏也是如此：Anny每天上下班通勤时刻 4小时，作业强度也很大。领导其实挺谅解她，说让她就在家加班吧，但 Anny不好意思承受优待。
一个多月她就办好了离任手续，走的那天，她在朋友圈发了长文感谢领导和搭档，回忆一同作业的点滴。这是一次裸辞，她没有一点新的作业规划，满心想的都是怎样把孩子的成果提上去，“抓紧时刻把她的数学、语文、英语讲义拿过来啃一遍。”
即便是一份“闲职”，在极点状况下也难以为继。
两年前，34岁的瑛桐脱离了直属我国人民银行的印钞造币企业，扔掉了“新材料主管”的职位。在这之前，她休了一个“作业界最长的产病假”，从 2015年年末休到了 2017年 6月，也便是从承认怀孕休到了孩子 8个月大。
瑛桐休这么长时刻的假是有原因的。她怀孕时现已 32岁，并且是龙凤胎，被医师判定为高危。生完孩子后发现问题更大。“双胎跟单胎底子不是一回事，那个困难你幻想不到。一旦伤风发烧都是俩孩子一同患病，底子无法让我朝九晚五。即便是传统单位也不或许总是让你频频请假。”
瑛桐考虑过各种出路：做微商、开面馆、做稳妥……形形色色什么都有，可是便是不考虑再回去上班了。“我不期望今后要照料孩子时，还要请示 800个领导。“瑛桐说，没孩子的时分，真没觉得日子中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作业让你无法作业，但有了孩子之后，日子彻底两样了。
简直每一次，都是妻子在作业开展上退让。
做微商、卖稳妥、开 Uber……这些“零工”由于时刻灵敏而遭到母亲欢迎的一同，也代表着间断了传统的职场提升之路。
陈庆敏常常在其公司举行的女性平权活动上担任讲师，触摸过许多有职场困惑的女性——她作业了 12 年的全球软件咨询公司 ThoughtWorks，曾被安妮塔·博格研讨所评定为“全球最佳女性科技人员雇主”。陈庆敏的阅历是，能够在职场里坚持下去的育儿女性有三个共性：
一是有激烈的作业寻求；
二是遇到并抓住了时机，训练了才能和决心；
三是有家庭的后台，生了孩子之后，家人还很健康并且能协助，或许有钱请保姆。
三个要素有必要悉数具有。陈庆敏说，“短少其间任何一个，女性都很简单退出职场跑道，并且很难再回来。”
可是实在的状况是，“女性总是把自己当成家庭和照料小孩的榜首责任人。”陈庆敏说，这使得作业女性面对成婚、生子、育儿、养老这些坎时，她们成了夫妻中更自动退让的一方。
2018年国家计算局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现，我国男性和女性的作业时长都差不多，但我国男性家务劳动的均匀时刻为 45分钟，而女性为 2小时 6分钟；男性陪同照料孩子日子的均匀时刻为 17分钟，而女性为 53分钟。
能退出高强度作业岗位的女性，因而看起来还有点“走运”。艾洁的老公收入比她高，Anny 的老公收入跟她适当，但作为一家创业公司技能负责人的作业远景愈加光亮，瑛桐的老公在创业。每个家庭的挑选看起来都很理性，在遍及男强女弱的家庭结构里，妻子退让看来愈加“合算”。
但这涉及到一个更为杂乱的论题。
当她决议留下
派驻非洲的华为女职工 Johanne 正在纠结：是承受新职位，仍是回国跟男友成婚生子？
当领导跟她说，期望她调任新岗位时，她很懊丧。“那是一个比现在小得多的范畴，并且我彻底不熟悉。”Johanne说，她猜测或许是领导对自己的作业才能不满意，所以把她调离。但她没有勇气去诘问为什么。
几天后，她总算鼓足勇气去质询，得到的答复是，上级期望她去管新市场，是提升而非边缘化。“假如我不认可你，为什么一直都给你的成绩打 A 呢？你应该有自傲。”上级对她说。
后来她读到 Facebook 女 COO雪莉·桑德伯格的《向前一步》，看到了一个名词“假充者综合症”：职场女性到了必定年岁之后，会不如男性勇敢，会过于谦善。由于假如你太强势，你的男部属会讨厌你。而假如你过于谦善，又争夺不到时机。并且会不时忧虑被人看穿自己并不优异，只是命运好罢了。
还让 Johanne 自省和惭愧的是，她之前也会不经意间对女性“自我征伐”：“咱们心里也会对女领导有成见。假如女领导混的好，咱们暗里谈天会说，不想像她相同，只要作业没有家庭。假如她升职加薪，咱们会八卦说或许她有靠山。”
而本来，她是方案为男友“献身”的。本来做好了“十年作业规划”、大学结业后就远赴异国的她，遇到男友后，令她产生了“或许两个人一同当小职工，过过小日子也挺好的”的主意。由于年近30 岁，她想跟男友一同回国，找一份不太忙的作业，有个小家庭，一同抚育孩子，过朝九晚五的日子。
可是男友不同意。他方案至少还要在非洲作业四五年，赚足了钱才回国。这让 Johanne 感到不满：“已然我能够作出献身，为你生小孩耽搁作业，为什么你不能够也献身一下，跟我一同回国呢？”
总算，她悟到一个有点严酷的现实：自己假如献身了作业，对方“不会感谢”。
假如当全职主妇，境况可见的糟糕。在非洲作业期间，他们认识了许多跟从老公来非洲日子的我国家庭主妇。老公去上班，她们留在家里全职带孩子，每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没法解开。男友对Johanne 说，“假如你今后也像她们相同，我可受不了。”
Johanne 终究决议承受新使命，走上更高的办理岗。“即便有了孩子，女生也必定要有自己的作业，要有财政才能，有话语权。”
还有女性决议优先考虑自己。
“我觉得孩子不是刚需，我没有那种很想当母亲的愿望。”33岁的王琳现已成婚 7年，她与老公都是现居上海的外地人，在互联网公司作业。“我妈也教育我不要生小孩。她常说，我把你养那么大，你不仍是跑了吗。老一辈人觉得养儿防老，现在新年代了，还防什么呢。”
对 OECD 国家生育率的研讨显现，当女性在生育后能得到的协助（幼儿保管和政府福利补助）越小、回到职场的难度越高，就越倾向于不生。这些国家中，生育率最低的是韩国——这被视为韩国女性无声的反抗。
我国晚年人口规划及比重正在快速上升，我国为此敞开二胎方针后，人口增长却不及预期。除了由于大城市日子本钱太高“养不起”之外，女性生二胎后将面对的种种压力，也是让人止步的原因之一。
更多时分，是要靠自己咬牙坚持的。
从前被逼到溃散大哭的杨嘉敏，现在是朋友圈子里“带娃创业”的模范，常有境遇类似的朋友向她请教怎样“办理时刻”。
可是她的办法或许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。
每天七点下班，回家陪孩子读书做游戏，八点把孩子哄睡，八点半开端在另一个房间处理作业，清晨一两点左右睡觉，六点起来运动看书，开端新的一天——她争夺能让自己一天睡够 6 小时。
“我现在三件最重要的事，便是照料自己、公司、孩子。其他的悉数从简，少私寡欲。我简直肯定没购物需求，往常不参与饭局，家里也没什么装饰，由于没精力去管其他作业。”杨嘉敏说，“我现在真的理解了，为什么一模相同的黑毛衣乔布斯能穿一辈子。”
在十分疲乏的时分，杨嘉敏常常会想到自己的母亲。一个 90年代单独创业的浙江女性，在小县城做服装厂。她没有阅历，不明白服装设计，也没受过高等教育。只是由于喜好时装，自己跑到上海的百货大楼里来 window shopping，把衣服买回去一件件拆开来研讨，终究在怀孕期间挺着肚子把厂子办起来，产品远销海外。
“她不是一个看准了时机才去做的人，她是一个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的人。“杨嘉敏说，想想自己母亲的阅历，她觉得日子在这个年代的自己现已算走运。
“现在他们期望女性什么都能做好，”杨嘉敏说，但好在“现已不是女性什么都不能做的年代了。”
（感谢 36 氪 IR 部分对本文的支撑。应采访目标要求，艾洁、方蕾、王琳、Johanne 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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